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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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霜娘在匆匆往二門去的一路上都在琢磨著是哪個房裏人,又為什麽要給賀老爺下毒,但她這些年和賀家的聯系越發稀薄了,對賀家的人事所知實在不多,一點頭緒都沒想著,直到見了那個眼圈紅紅的賀家丫頭,才從她那裏得到了答案。

——居然是胡姨娘。

霜娘大出意料,她真一點也沒有想到胡姨娘頭上去——實在胡姨娘跪舔賀老爺在她的印象裏太深刻了,聽見說房裏人,只以為是賀老爺後收的哪個丫頭。驚訝過後,忙問究竟。

主家出了這麽悚然的事,來報信的丫頭還在驚嚇的情緒裏出不來,回起話來東一句西一句的,直到快到賀家在的街區時,霜娘才終於把整件事都理順當了。

原來打從雪娘被拐走後,胡姨娘和賀老爺兩個間就不大自在起來,胡姨娘心裏很是怨怪賀老爺曾攔著她不叫她去找,她雖不敢明說出這層意思,但叫她還像以前那樣再使上十二分的去奉承賀老爺她是不情願了,她不貼著,以賀老爺的性情不可能倒過來俯就她,兩個眼見著就疏遠起來。

開頭一二年是冷淡,而隨著時間推移,楚王那裏始終沒有傳來找到雪娘的訊息,眼睜睜守著希望越來越渺茫,胡姨娘一天比一天傷心,她為人再怎麽,對自己女兒的一片慈母之心是一點不摻假的。和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,賀老爺卻是日漸平靜起來,說實話,他看待雪娘比霜娘高強不了多少,都是遲早要潑出去的一盆水,只有官哥兒才是賀家頂門立戶的寶貝兒。

胡姨娘這邊淒涼冷寂的時候,賀老爺要是肯來安慰一下她,哪怕只是做一做和她一樣痛失愛女的面子情,胡姨娘都能好過一點,偏偏賀老爺不,娶了賀太太後,他所以還沒拋下胡姨娘,只為她伺候多年,能順著他的心意來,如今她既沒這個好處了,賀老爺眼裏也就瞧不見她了,自顧自往賀太太那裏去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了。

這叫胡姨娘如何能甘心?她那些怨忿再也壓不下去,言行裏都帶出來,賀老爺哪受得了這個,沒鬧幾回,兩邊的關系從冷淡更降到了冰點。終於,胡姨娘感覺到了絕望,她不再指望賀老爺了,偷偷收拾了金銀細軟想自己跑出去找女兒,運氣不好,被下人發現報到了賀老爺那裏。

胡姨娘的私房還真不少,霜娘聘禮初送來那一陣,賀太太還沒進門,胡姨娘很是扣下了一些,賀老爺那時也由著她了——因為他的腦回路是這樣的,胡姨娘作為一個妾,整個人身權利都是他的,她存下的東西自然也是他的,所以在賀家範圍之內,胡姨娘撈錢他都不怎麽管。可現在胡姨娘要把私房帶出去,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,情分近乎磨光的情況之下,賀老爺大發雷霆,給胡姨娘下了個“偷盜主家財物”的罪名,當即對她動了手不說,還要把她送官。

鬧騰中,最終是賀太太出了面,求情保下了胡姨娘。賀太太是小民思想,怕惹官非,也怕家醜外揚丟人,胡姨娘既然沒走成,賀家不算有損失,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罷了。

胡姨娘得以仍舊留在賀家,但她苦心多年攢下來的那些私房一樣也沒保住,全被賀老爺收了去,只給她留了個光禿禿的屋子。

很容易可以想象出,胡姨娘面對著如被洗劫過的居所時的心情是怎麽樣——女兒沒了,錢也沒了,半生籌謀盡付流水,恨意壓過一切別的情緒。

雖然胡姨娘已經一無所有,但她畢竟在賀家呆了這麽多年,還曾做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實際女主人,她安心要起意報覆,那總是有辦法的。

不知她通過什麽渠道搞到了一塊信石,丟進了賀老爺夫婦晚飯時的湯品裏,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官哥兒生了點小病,孩子不舒服就不願意吃飯,賀太太一直哄勸著他,結果她這邊才吃到一半,那邊賀老爺已經腹痛如絞,毒發了。

當時離宵禁還差著點時辰,下人飛奔出去就近拉了個大夫來,賀老爺這癥狀算好認,大夫很快辨出了,但去請醫的下人不通醫理,當時賀家也沒人想到會有人下毒,於是跟大夫說的是病家吃壞了肚子,這跟信石之毒的嚴重程度差遠了,大夫醫箱裏帶來的幾味藥都不對癥,沒奈何,只好先令趕緊煮一大鍋綠豆湯來,預備著給賀老爺洗胃催吐。大夫則又飛奔回藥堂去,此時趕上宵禁,路上遇著了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官兵不免要解釋周旋一番,時間受了耽擱,救治上添了難度,耗了一夜下來,賀老爺還沒脫離危險。

來請霜娘是賀太太的主意,一則賀老爺出了這麽大的事,於情於理都該給她報個信兒,二來賀太太也想找個支撐,賀老爺救回來萬事好說,救不回來,後頭的麻煩事多了去了,她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個垂髻小童,好多事是不便拋頭露面去辦的。

說話間終於到了賀家,周連營先下了車,再攙扶著霜娘下來,他的手沒有放開,沈聲道:“別怕,岳父不一定有事。”

霜娘笑笑沒有說話——她總不能說她一點也不怕更不傷心,賀老爺和胡姨娘這個結局,對她來說就是狗咬狗一嘴毛而已。

進了大門,賀太太很快迎了上來,她逢此巨變,面容很是憔悴,但此刻憔悴裏又透出一絲光亮來:“姑爺和姑奶奶回來了。”

霜娘看她的表情便明白過來:“老爺救回來了?”

賀太太牽緊了身邊蔫頭蔫腦的官哥兒,點點頭:“謝天謝地,這會正睡著。”

賀老爺是報信的丫頭走了後緩過來的,賀太太也是撐到那時才合眼瞇了一會,時間不長,接到霜娘來的消息又爬起來了。

“胡姨娘現在關在柴房裏,還沒得空處置。唉,被發現是她下的毒後,她先還狡辯,這哪裏辯得了?家裏攏共這幾個人,一對就對出來了。她知道逃不掉了,才說了實話,姑奶奶猜她說的什麽?”賀太太問是問了,但並沒和霜娘打謎語的意思,跟著就自問自答了,“她就是想毒死我和老爺兩個,我和老爺一去,家裏就是她做了主,到時候把她事先選好的一個丫頭當做替罪羊推出去,賀家親眷少,多半無人往細裏追究,過了這一關,以後就能由她帶著官哥兒過活了。”

霜娘不由問:“官哥兒?”

賀太太苦笑:“是的,她沒打算殺官哥兒,所以特意選擇把毒下在了湯裏——昨晚的湯是鹹口的,官哥兒從來不喝,只喝甜湯。”

霜娘一想也就明白過來:這不是胡姨娘對孩童有什麽慈悲心,而是官哥兒是男丁,有在他,賀家的家產才在,他要也不在了,那賀家的家產不管怎麽處置,都肯定不會落到她一個妾手裏。

一路說著話,到了正院,離著還有點距離時,便聽到有“啪、啪”的沈悶響聲傳來。

霜娘還未反應過來,周連營一下拉住她止了步,眉頭微微皺起,道:“你別過去了,我去就是。”

霜娘疑問地:“嗯?”

“這是杖刑的聲音。”周連營道,“現在裏面應該不大好看,連一點掙紮動靜都沒有,人恐怕已經沒了。”

霜娘心裏一跳,臉色白了點,賀太太嚇得更狠,忙拉著官哥兒停住,還倒退了兩步。

周連營獨自大步上前,進去院裏一看,兩個小廝按著個人,也沒擡個凳子什麽,就壓在地上打,血跡把周圍的泥土都浸透了。打人的那個小廝已經不太敢下手,但堂屋門口放著張藤椅,賀老爺就窩在裏頭,臉色蠟黃似鬼,眼神也似兩盞幽幽的鬼火,直楞楞地盯著監督,他就算覺出不對勁來也不敢停。

周連營過去,手伸下去試了試胡姨娘的呼吸,而後抓住了那小廝揮下來的板子,道:“夠了,已經沒氣了。”

小廝沒幹過打死人的活計,一嚇,險把板子丟了,忙踉蹌著縮到了一邊去。

周連營上去同賀老爺說了,賀老爺雖然撿回了命,但還有餘毒未清,困難地從喉間發出幹啞之極的聲音來:“便、便宜她了。”

這種岳父,周連營和他沒多的話說,自進去找了塊布出來,把胡姨娘蓋住,而後出去引了霜娘和賀太太進來。

賀太太不敢往蓋住的那塊地方看,一路都捂著官哥兒的眼睛——她本不該帶著孩子進來,但出了這樁事,雖然胡姨娘已經死了,她仍舊一刻也不放心讓孩子離開自己的眼前。

霜娘和賀老爺也沒什麽話好說,不過面子上慰問了兩句,賀老爺是在賀太太睡後不久就又痛醒過來,憤怒下令人拉了胡姨娘來打死的,這會胡姨娘真死了,他一口氣算是出了半口,很快支撐不住,又讓人扶回床上休息去了。

似胡姨娘這等毒害主家的婢妾,可以不必經官,打死勿論,因此周連營幫著差遣人去買了口薄棺來,也不講究什麽時辰之類,直接擡出去尋塊野墳地埋下就算發喪完了。

賀太太謝了幾句,霜娘再客氣幾句,攏共加起來在賀家耽誤了半天功夫之後,告辭離開。

回到侯府時,周連營在外院先下了車,去問周侯爺要了張名帖,命人持著去請侯府常來往的那位太醫去給賀老爺瞧一瞧。

霜娘在二門處停了一會等他,聽聞之後心中一暖,她知道周連營這是為了她才費這個事,免得別人詬病她。

“我看岳父不大好,”周連營一邊往裏走,一邊沈吟著和她道,“人往裏擡他時,他兩條腿一動不動,好似沒有一點知覺。我昨天交完差後見太子,剛聽殿下說了人癱時的狀況,似乎就是岳父那樣。”

霜娘一奇,沒管賀老爺,先壓低了聲音道:“怎麽太子好端端和你說這個?他身邊誰得了這個毛病?”

周連營先沒說話,只是往天上看了眼,而後才低聲道:“是卒中引起的,殿下起初不知道,但連著罷了好幾天的早朝,說是風寒,殿下要去侍疾,玉年宮卻不許他進去。殿下覺得不對,拐了好幾道彎,終於從張太監的外宅那裏打聽到了風聲,如今朝裏還不知道,殿下雖然知道了,也不敢透出去,恐怕犯了忌諱。”

霜娘大為咋舌:“這——嚴不嚴重呀?”卒中就是中風,有程度差別的,並不一定發病就永久癱瘓,程度輕發現早治療及時,初期是可以扳回來的,但是無法根治,而且基本上年紀越大,覆發率越高。

周連營搖頭:“不知道,殿下只得到了‘卒中’兩個字,病征都是回來查的,好在這病來的雖急,但一時還不危及性命——”他中間含糊過去兩個字,繼續道,“又是第一次發,應該問題不大。”

他說著有點歉意,“我先騙了孩子,那邊形勢未明,這次休假的幾天我恐怕都不怎麽能在家裏,他們該鬧你了。”

霜娘有點失望,但茲事體大,她分得清輕重,就打起精神來笑道:“不怕,我收拾他們容易得很,你安心忙你的去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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